仙鹤在人工巢中诞生

  “筑室兮水中,葺之兮荷盖;荪壁兮紫坛,播芳椒兮成堂”。《湘夫人》中湘君为表达对湘夫人的思念,欲在水的中央为湘夫人建一座舒适的房屋,把荷叶盖在屋顶上,用荪草装饰墙壁,用紫贝布置坛场,在房子里遍撒香椒,让香味充满整个中堂。

  诗人屈原运用浪漫主义情怀和对理想主义的向往,写下了这一千古绝唱。但水神湘君是否真的为湘夫人建成了水中房屋,已经无法向屈原先生考证。

  然而,就在当下,有一群普通的爱鸟人,为仙鹤在水中央筑起了人工爱巢,到2019年7月,6年当中,已经有29只小仙鹤陆续在人工巢中诞生。

  

  境况堪忧的仙鹤

  黑颈鹤是中国特有的珍稀禽类,世界上唯一一种高原鹤类。无论是青海还是甘肃,不管是在四川还是西藏,只要提到黑颈鹤,藏族同胞都会肃然起敬。四川、青海、西藏等地的多位藏族老人告诉我说,黑颈鹤是仙鹤,是他们心中的神鸟。

  

  作为高原草甸沼泽栖息的鸟类,它们本来在“高处不胜寒”的云贵藏生活,与世无争。可近年人类对生态的开发,使这些高原涉禽正面临丧失家园的威胁。

  2014年春,民间组织绿野方舟与北京林业大学自然保护区学院,联手在黑颈鹤的繁殖地做了一次调查。综合四川、甘肃、青海三省繁殖地的调查结果表明,当前,对黑颈鹤繁殖所构成的威胁主要来自游人干扰。黑颈鹤是一种喜欢安静、洁净环境的高雅物种,因无法忍受人的这种“热情”,只好退却,找一处游人稍微少的地方,集群栖息。

  自然环境的改变给黑颈鹤筑巢造成了极大的困难,而这些变化更多也是人为开发所致。此外,藏狐的存在,对黑颈鹤幼鸟的成活也是一个相当大的威胁力量。

  任何动物都一样,种群兴旺靠的是新个体的持续补充,如果长时间得不到补充,那么种群数量就会下降。也许,我们目前还没有发现黑颈鹤种群数量上的明显变化,但如果按照这样状态发展下去,黑颈鹤种群数量的下降是一定的。亡羊时,再补牢,岂不晚矣?

  未成仙人,先成风雪泥巴人

  

  人工为仙鹤筑巢的确是一个浪漫的想法。且不说仙鹤道骨仙风,超凡脱俗,就算是普通家禽,对于人工为其搭的窝,也还挑三拣四呢,黑颈鹤岂能用人工筑的巢?

  北京林业大学鸟类专家郭玉民先生的想法刚一说出,便遭到很多人的质疑。

  郭玉民先生的解释很实在,他说,人们已经把黑颈鹤逼雅为俗了。一个物种,最重要的是世代繁衍,当它的繁衍受到阻碍无法进行时,它必须改变繁殖对策。如果不是这样,那么它的种群就会遭受灭亡的危险。黑颈鹤是一个极其智慧的物种,也许它能理解人工筑巢是对它最有效的帮助,不会拒绝。

  “想法往往丰满,现实却很骨感。”这句话在为黑颈鹤人工筑巢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乙未年春节确定黑颈鹤人工筑巢方案,很快得到河北省赵县柏林禅寺的全力支持,并将黑颈鹤人工筑巢列为当年度寺院的护生项目之一。

  与多方人士沟通妥当后,筑巢点设在位于青海省海南藏族自治州共和县石乃亥乡的尕日拉寺门前的青海湖边,依托尕日拉寺的智华喇嘛实地指导与管理。

  3月上旬,来自北京、重庆和青海本地的志愿者到达青海湖。为仙鹤搭窝建巢,自是一件好事,一路上谈笑风生,有的说给仙鹤筑巢,自是仙人所为;有的说,自己已然仙风道骨;也有的说,等给仙鹤筑巢成功了,会沾上仙气。大家相互鼓励,信心百倍。采购的锤、斧、锯、刀、铣、镐、锹、锄一应俱全。

  3月10日,带着北京林业大学郭玉民先生测定的巢址图,志愿者乘坐满载各种工具、水泥、石块、钢丝、草帘的皮卡车,开进了位于青海湖的尕日拉湿地,可第一天,就受到重挫。

  3月上旬的青海湖,虽说冰面开始融化,阳光经常照射到的地方,塔头凸显,沼泽尽现,可湖心湿地里薄薄的表皮下面,依然冰层覆盖。此时的湿地,车是无法进入了,只有靠人工肩扛背驮,将大量的筑巢材料运到湖中。

  上午9点的青海湖,还是阳光明媚,晴空万里。到了下午2点,便狂风大作,风雪交加。如同与风雪赛跑一般,总算将材料送到湖中,上得岸来。5个志愿者中有3个已经是一瘸一拐。他们有的靴子进水冻麻了脚,有的被枯枝划伤了腿,有的被湖中的金属器物扎伤。好不容易来到皮卡车前,不料,皮卡车竟抛了锚。原来,早晨来时,湿地上有冻层,过了几个小时,湿地被阳光照射,冻层融化,车胎陷入泥中。好在人多,手中又有工具,大家推车的,垫石头的,掏泥巴的,好一阵子忙活,终于把皮卡车推出湿地,可每个人都成了雪泥人。

  诸葛亮会开到天明

  青海湖的天气如同婴儿的脸,说变就变。持续的飞雪让人裹足不前,等待多日的我们不得不返回北京,择日再去。

  

  半个月的期盼,终于迎来和煦暖阳,此时,黑颈鹤已经到达青海湖。

  这一次,接受前面的教训,我们把车停在岸上,志愿者全副武装下湖。我们把事先准备好砍成锥形的木桩扛进湖里,按照确定的打桩、固桩、填石、灌浆、固巢、铺草等一系列工序,开始施工。

  木桩竖起在湖边的湿地上,几个志愿者轮番上阵抡起大锤砸向木桩,谁知木桩纹丝不动,桩上锥形底被砸碎,也无法将木桩砸进湿地,大家一个个急得抓耳挠腮。当地志愿者认为,虽然湖面的冰化了,但水下面还是冰封着呢,根本砸不进木桩,筑巢的事,只能等到冰块化尽。

  可是时不我待,黑颈鹤的产卵是有时限的,眼看着黑颈鹤就在湿地边上徘徊,找不到可筑巢的地方,大家的心比黑颈鹤还着急。

  晚饭后,我们毫无睡意,围着牛粪火炉一边喝着奶茶,一边讨论着寻找筑巢方法。大家提出各种各样的筑巢办法,又一一推翻。几近天明,仍然一筹莫展。

  “青海湖湖底不是冰,应该是岩石。”睡了一夜觉的司机周师傅这时醒来,听到我们仍然在讨论,他的一句话提醒了大家。周师傅介绍,他曾带中国地质大学的专家在这里钻石取样,湖水下面是坚硬的岩石。

  得知这一情况,大家立即行动。先在水中用石头垒成一个圆圈,圆圈的外面用钢丝固定后,里面填充上碎石,形成一个圆柱形的石墩。在石墩的顺风一侧,筑一条为黑颈鹤滑翔着陆的跑道,待石墩与跑道都高出水面后,再用泥巴、柴草修筑巢面与路面。巢的最上面,采用黑颈鹤筑巢常用的浮水植物和沉水植物铺巢。

  经过半个月的努力,6个黑颈鹤巢终于完成。在筑巢过程中,最让志愿者兴奋不已的是,每个巢完成不到3个小时,斑头雁、赤麻鸭、灰雁、鹬类、鸥类便争先恐后前来占巢。它们高调宣布领地,用鸣叫来驱赶对方,但谁也不服谁,谁也不让谁。各自为政,独霸一方。其中有一个巢上,竟然有6对夫妇登陆安家。

  “这是我们为黑颈鹤筑的巢啊,它们怎么上去了呢?”杨杰急得抓耳挠腮。相比杨杰,黑颈鹤倒是淡定了许多。它们其实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对那些在争巢中吵闹、打斗的场面,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不知是视若无睹还是胸有成竹,黑颈鹤的表现,让大家的心一直悬着。

  仙鹤,天地间的舞蹈家

  

  忽然有一天,一对黑颈鹤在湖边跳起了欢快的舞蹈。“黑颈鹤跳舞了!”智华喇嘛兴奋地告诉大家,几个志愿者闻讯架起了望远镜和相机,他们要记录下这一珍贵的画面。志愿者们知道,黑颈鹤跳舞是求偶行为之一,黑颈鹤经常在求偶中完成交配。接下来,便是产卵,孵卵……

  到那时为止,还没有发现黑颈鹤上巢,附近也没有天然巢,那它会到哪里产卵呢?杨杰不停地问智华喇嘛。对杨杰的一连串的问号,智华喇嘛只回答了5个字,“我也不知道”。

  人的焦虑情绪,对黑颈鹤没有产生丝毫影响。它们依然在湖边跳着欢心愉悦的舞蹈。雄鹤伸着长长的脖颈,时而仰天长歌,时而低眉细语,时而跳起那只有舞蹈家才有的修长细腿,时而,扇动着双翅。洁白的羽毛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金属般的光泽。雄鹤的一招一式,雌鹤配合得天衣无缝。它的情绪完全被雄鹤调动起来,依照雄鹤的节奏与步调,雌鹤或长歌,或跳跃,或挥舞双翅,或单翅拍动,向前俯冲时步伐矫健,向后退守时步履轻盈,偶尔还来一个360度急速旋体。不知它们是把我们当观众了,还是完全忽略了我们的存在,完全陶醉在如痴如醉的舞蹈中。

  站在尕日拉寺,青海湖的岸边上,放眼望去:水天一色的青海湖,天上白云朵朵,水上波澜起伏。一对仙鹤正在天与地的缝隙之间,翩翩起舞,长空放歌……

  这是怎样的一幅画面啊,连日来的辛劳与焦虑,全然消失。眼前的这一切,不正是我们上下求索、苦苦追寻的吗?仙鹤,仙鹤,我的眼前突然闪现出曾在梦中才有的意境。难道是有天人引导,还是黑颈鹤灵魂的自然显现?看到眼前的这一幕,人间的多少烦恼纷争、是非曲直,全部都消释得无影无踪。

  仙鹤是这样诞生的

  

  就在这对黑颈鹤跳舞的次日,它们高声鸣叫着,拍打翅膀,昂头挺胸,双双登陆上巢。它们的到来,让在这里已经定居多日的斑头雁、赤麻鸭、灰雁、须浮鸥全部退让。占领了这个人工巢后,这对黑颈鹤又来到水中央,载歌载舞,在荪草装饰巢面和巢壁新房里,步入婚姻殿堂。3天后,第一枚卵悄然落巢,孵卵、育雏正式拉开帷幕。一周后,另外两对黑颈鹤也像这对高调上巢的黑颈鹤一样,占领了另外的两个人工巢,开始了它们婚姻中的重要环节。

  

  杨杰笑了,尖木措笑了,智华喇嘛也笑了。他们坚守在离鹤巢千米以外的地方,每天用高倍望远镜观察着鹤巢中的每一个细节。

  没有辜负我们的期望,这些藏族人眼中的仙鹤,在我们为它们精心筑造的情深深意浓浓的爱巢里成婚、产卵、孵化,对我们这些喜欢黑颈鹤的人来说,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志愿者和智华喇嘛天一亮就守候在高倍望远镜前,透过目镜,观察着黑颈鹤巢上的每一个细节。他们明明知道,黑颈鹤的孵化期是32天左右,但从产卵的第一天起,就这样从天亮到天黑,一遍又一遍地观察着,生怕漏掉了哪一个环节。此时的望远镜,俨然变成了孵化器。仿佛望远镜可以帮助黑颈鹤孵化一般,志愿者们每天用望远镜给鹤卵送上温暖,给孵卵的黑颈鹤,设置了一道安全屏障。

  漫长的32天终于过去了。7月21日,孵卵的黑颈鹤有些卧立不安,它们时而站立,时而趴卧,时而用长长的喙勾卵,在卵旁边轻声呼唤着、喃喃细语着。我们躲在约有500米远的望远镜后面,屏住呼吸,瞪大双眼,细致入微地观察着这一点一滴。中午11∶03,第一只卵破壳,一只毛绒绒的幼鸟从壳中露出小脑袋和粉红色的小嘴巴。40分钟后,小生命摆脱了孕育、承载自己生命的卵壳,踉踉跄跄、摇摇晃晃地来到爸爸妈妈在水中央的家,用微睁的双眼,开始打量这个崭新的世界。

  对于幼鹤的到来,鹤爸爸鹤妈妈似乎早有准备,但喜悦之情还是溢于言表。它们细声细语,似乎在向新生儿解释着什么,叮嘱着什么。

  很快,幼鹤便开始在巢面上漫步。它唧唧的声音、蹒跚的步履,让大家很担心它发生意外。就在大家的心情都非常紧张的时候,刚出壳的小幼鸟一跐溜滑到巢边的泥土沿上,马上就要掉进湖水中,杨杰离开望远镜就去取下水裤,要到湖中搭救这个还不知深浅的小家伙。

  “不用管它,它自己会上去的。”智华喇嘛不紧不慢的一句话,拦住了将信将疑的杨杰。

  志愿者的心一下子都提到了嗓子眼。眼睛紧紧贴住望远镜。智华喇嘛说,每个幼鹤都要经历这个过程。如果此时,人去干预,肯定会对黑颈鹤形成干扰,不仅另一只卵会受到威胁,如果亲鸟弃巢不归,这只小幼鹤也无法成活……

  “小鹤在往巢里爬,它刚才已经掉进水里了!”一个志愿者在望远镜前向大家通报着每个细节。

  “噢,噢,它把嘴都用上了,啊,终于上巢了,妈妈张开翅膀了,小鹤已经钻到妈妈的翅膀下面去了……”志愿者小胡的最后一句刚说完,杨杰立刻将小胡抱了起来,大家开始欢呼!智华喇嘛像黑颈鹤一样淡定,只是笑笑说,正常的,正常的。

  当然,黑颈鹤幼雏虽然破壳而出,也度过了最难熬的第一天。但不成想第二天居然下起了大雨,第二只卵还未破壳,便夭折在雨水之中。

  接二连三的大雨使青海湖水位再一次上涨,这下可真难坏了鹤爸爸鹤妈妈和那些为黑颈鹤在水中央搭建爱巢的人。这次青海湖水位上涨,导致人工鹤巢置身深水区。刚出壳的黑颈鹤幼雏还不会游泳,它无法离巢,也就无法上岸。幼雏很有可能掉进水中被淹死。志愿者的心再一次悬了起来。每天,只能是守候在高倍望远镜旁,耐心地等待。2015年7月28日,黑颈鹤亲鸟经过一周的巢中育雏,终于将幼雏安全带离人工巢。

  人工为仙鹤筑巢喜获成功,这在黑颈鹤的孵化史上尚属首次,希望人类的帮助能让更多的黑颈鹤健康成长。

  撰文、摄影/于凤琴

  审核专家:中科院动物研究所 黄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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